时光荏苒,岁月静好。历经半世人生的风雨洗礼,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而当一切繁华落尽之后,沉淀下的只有满脸的沧桑和满腹的怅然,也渐渐的搁浅了曾经的意气如虹,冷却了当年的恩怨情仇,渐渐的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宠辱偕忘去留无意。百无聊赖之际,欣悉包头师范学院60年校庆校友征文公告。掐指算来,我从进入母校就读开始到如今已经整整三十年了。三十年斗转星移物去人非,但是残存于记忆深处的那些故园学习生活片段却一幕幕地浮现在脑海——那人、那景、那份情怀,总是久久挥之不去且愈抹愈浓。于是乎,在这静夜的灯下,任由思绪如指间升起的香烟般缭绕而悠长,一如回到久违的从前。
1988年,那是一个秋天。经历了七月流火般的高考煎熬和度日如年似的苦苦等待后,终于得知自己以超过当地录取线之微弱优势考取了包头师专政教系。接到录取通知书之际,内心既有一丝的侥幸与欣喜,也有些许的失落和惆怅。欣喜的是作为农家子弟可以从此不再延续父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不再“视粪土如金钱”,而略感失落的是在那个“万般皆上品,唯有教书低”的年代里,进入师范院校也就意味着将来以从教为业与穷酸为伍。这或许真的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吧。不过老实不客气地说,那时的理想(理想就是离乡)总算初步实现了,虽说没有时下的理想现实一些,毕竟这是人生的第一次重大转折,因而无论如何我且受用这暂时的“柳暗花明”好了。
期待的时光有时也是美好的。开学报到之日,已是年届弱冠却从未远出乡关的我,背负着简单的行囊,搭乘客车开赴呼和浩特并转乘西去的列车,也由此开启了人生的又一次寻梦之旅。列车到达包头,站在沼潭火车站空旷的广场上,环顾眼前川流的人群,仰望四方高远的天空,茫然中几多兴奋荡漾心间——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有鹿的地方”?这就是那个令人向往的“草原钢城”!在苦等接站校车而不遇后,经校友指引下,一路风尘仆仆地徒步赶到了青山区科学路,终于找到了那个被称为“包头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的地方。校门口陆陆续续地走进来一个个和我一样充满好奇的入学新生,其间也走进了我这个和他们不一样的貌似冷静的年轻的“老汉”。(其实,“老汉”乃是我早在高中时期就已获取的至今唯一的荣誉绰号)此时此刻,我知道这里将是我坎坷人生旅程中的又一驿站,但我不知道我这颗驿动的心又将会游弋何方。
没有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感觉,倒是真切地感觉到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那个时候,包头师专有两个校区,分布于科学路南北两侧。路北校区,应该是封闭式老旧校区,校门低矮,入得里来,看得见有假山喷泉,有藤萝缠绕的回廊和花园。迎面便是呈曲尺型的教学楼(据说已是危楼),楼后是宽阔的运动场(南设主席台,中间是外围有400米环形跑道足球场,北面另辟排球场),西有一排平房是为年轻教职工宿舍,东边有篮球场,还有就是大食堂(时称一食堂)和回民小食堂。校园周边环抱着高大的白杨,空中有大胆的麻雀于林间穿飞,上下课的铃声不时回荡其间。路南校区应当是后来新建不久,中间是花园式布景,金秋时节,宽大的花坛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蔚为壮丽,周边依依杨柳环布,徜徉其中如置身画中令人神清气爽。北面自东向西依次是实验楼、男生公寓楼、教师家属楼,西面有新建食堂(习惯称为二食堂)、水房和澡堂,南面是令众多男生心向往之的女生公寓楼(常年有一顽固不化的老头昼夜把守尤其禁止男性擅自进入),东南方向是阶梯教室和图书馆,东面的开阔地便是排球场和篮球场了。新建校区没有围墙,从东到南遍布树林田野一直延伸到建设路边,或许这也正诠释了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学校承前启后面向未来的战略眼光和海纳百川学术自由的办学理念吧。
一座房子有了亲情便是一个家,一堆红砖加上真理就成为了一所学校。相比较那些知名大学而言,包头师专的建筑名气也许根本不值一提,但这里同样有一群拥有爱心和追求真理的青春少年。眼前绽放着灿烂笑容的同学,那是一张张生动的脸。同学大多来自内蒙古包头和其他盟市,也偶有外省区的,比如山东。自古英雄起四方,同学情谊从此结缘,至今仍有隔三差五微信电话嘘寒问暖的、也有经年累月间或小聚茶酒谈笑的,成为一生往来牵挂的人——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那是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也是一个情感纯真的年代。那时的我,出身寒门,涉世未深,混迹于那些衣着光鲜的同学之中,窘迫与自卑不言而喻,颇有“破帽遮颜过闹市”之落魄况味。当时学校给予每人每月发放的助学金是28元(饭票),食堂的伙食状况还是不错的,但是因为自己不会合理消费,常常每个月都会陷入“从将军到奴隶”的困顿之中,好在有不少难兄难弟的不时接济,也算是熬过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艰苦岁月。住宿条件相对而言还是比较可以的,学校实行公寓化管理,规范严格又富有人性。我被安排住进了212宿舍,室友来自于西起乌海东至化德沿途各地,因而讲起话来自然是东腔西调委婉动听,不过交流起来似乎没有困难都能心领神会。同室8人都是极富个性的人物,我们也是这里唯一没有论庚排行的宿舍,大都是据其姓氏或特点自然约定俗成了一个个的绰号。具体每个人的绰号也因年久早已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同室阮生一晚熄灯前手持拖布作麦克风状于床间地上引吭高歌,便被冠以“立地太岁阮小二”之雅号。另外还记得的就只有我这个亘古不变的“老汉”俗称了。宿舍里的同居生活大抵也是规律的。每日饭后大家围坐在大方桌边畅谈各人家乡的奇闻轶事,直到哄堂大笑而散,每晚睡前准要自发召开卧谈会,各自通报近日班内的花边新闻,而后各怀心腹事直至“听取鼾声一片”……另外值得一提的规律性活动就是“借窗偷光”的故事了。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我便和上铺的兄弟从枕边拿起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籍借助从楼道射进的微弱灯光尽情地咀嚼着“精神的食粮”,只不过我通常涉猎的多是一些与专业无关的纯属闲杂野趣类的“下里巴人”,而上铺兄弟专注的则应是鸿篇巨制的经史子集类的“阳春白雪”,因此多年后我成了处江湖之远的“乡巴佬”,而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则成为了居庙堂之高的“人上人”也便不足为怪了。而当午夜过后万籁俱寂时分,却又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无奈地睁着双眼在无尽的黑暗中作着冗长的思考,直到附近村庄的鸡叫声响起才沉沉睡去,次日往往要么是“早晨从中午开始”,要么是在酣睡中被班主任老师破门而入掀被在地而后瞬间醒悟。也许正是这种昼伏夜行的侠客风范常常使得我在学业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直至期末考试来临前才临阵磨枪挑灯夜战,结果却又能侥幸过关,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课余生活谈不上丰富多彩,却也颇值得回味。充斥在校园的各种社团活动,让大学生活充满阳光,煞是热闹。但热闹是别人的,我什么也没有。我只是参加过集体义务劳动,为净化校园清除过垃圾,为绿化校园栽种过树苗,去食堂搬运大白菜。我也参加过集体游览观光,梅力更山上绝地探险,五当召庙内净地参佛。好像更多的时候是每当夕阳西下,相约三五室友游魂似的穿行于劳动公园的曲径通幽处,抑或夜幕降临时结伴三两知己剑侠般的端坐于校外被唤作“春华园”和“秋实园”的小酒馆内把酒入愁肠。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无奈多情总被无情恼。记得刚入学后当一切的新鲜好奇潮起潮落后,生活便又归于平淡之中。一帮男性同学在寂寞难耐情感空虚之余总想着要搞出点什么名堂来彰显男子汉的气度,于是有人突发奇想,试图成立一个标榜“大丈夫何患无妻”之类的组织,当即一拍即合,各路男神纷至麾下群情激奋。这一光荣组织美其名曰“中华光棍协会”(简称“中华光协”)。随后举行了启动仪式(地点位于一宫南武银福窑村民开办的无名饭馆),颁发了会员证(大红公章由一位心灵手巧的会员用暖壶盖所刻),确立了会员章程(三大君子协定),制定了会歌(歌名已不记得了),发行了会报(《男人的世界》手抄本)。光协一经成立登台亮相,一度也成了班级里一道刺眼的风景,引来众人侧目甚至有个别不明就里的女生也要求加入。可惜好景不长,风光乍现后,连那些曾经信誓旦旦的中坚力量也经不起“秋天的菠菜”的诱惑,相继背叛了组织和信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去享受二人世界的妙不可言了。似乎只有我还在气沉丹田抱元守一地做着心底无私天地宽的良民。而那本我一直随身携带的印有“中华光协”鲜红大印的会员证也给了我毕业离校前布满忧伤的心灵以最后一击。那晚因送别离校同学在车站大厅酒后小憩被巡警以流浪人员之嫌盘查收身,发现那本会员证后误以境外涉谍人员被审查半夜,次日当我从这个步步惊心的是非之地落荒而逃后却不想会给那位同行难弟事后造成了一段时期的麻烦。由此看来,灾难总是会光顾到那些多愁善感的人的头上。不过,有一本“中华光协”会员证被我班另一个多愁善感的同学所收藏,几年前在班级微信群里自豪地晒出来,扬言欲欣赏真品者小窗联系,价格面议。
无论如何,校园在那时对学生而言都是真正的乐园。也正是在那美好的时光里,相会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人,一些肩上负重的身影,大学时期的老师们。人生苦短,明师难求,得遇良师,缘深何其幸也。
姚凤君老师,班主任,内蒙古东部赤峰人氏,一位严爱有加的兄长级人物。或许是与我们年龄相差不大之故,他时常与同学们打成一片,与我们共同成长,并力图用自己的勤勉和热情来引领和感化我们这些涉世未深的莽撞青年。但这似乎对我这个冥顽不化的乡野凡夫影响并不显著,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冒犯着班规校纪,也总是一次次的为政教二班捅下不大不小的娄子,让姚老师为我伤神为我恼。姚老师似乎也很了解我懒散的习惯和自卑的个性,对我有过声色俱厉的训斥,有过剖心挖肝的批评,但更多的是感人肺腑的鼓励和不遗余力的帮助。他那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和心理直到多年后我自己从教并担任班主任后才深有体会,至今仍叫我惭愧,催我自新。后闻姚老师调离师专在包头市委宣传部工作,近年来偶或赴包与同学相聚时大家总要邀请上姚老师到场并亲耳聆听一次他那颇富哲理的振聋发聩的即席讲课,直让听者动容,低首心折。
王登成老师,教哲学。其时不到三十岁,身材颀长挺拔,面容白净,额头宽广,黑色镜框后眼睛里始终闪烁着略带忧郁的睿智光芒。王老师是宁夏人,中央民族大学高材生。一身四季如一的黑色西装配上那副尊容显得严谨庄重文质彬彬,上课伊始便点燃一支香烟自谦自嘲一番后,开始了在余烟袅袅中的授课。他是我迄今见过的抽烟讲课两不误的唯一的老师,所以当时颇感此师有些另类。但随后的讲课才让我们领略了其师的教学风格和个人魅力,从不照本宣科但总能提纲挈领,从不泛泛而谈却总是点面结合,特别是那博闻强记的记忆功底和口若悬河的表达能力不得不让人心生折服。时而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时而针砭时弊一针见血,我当时忽然想到五四时期的陈独秀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或许正因如此,王登成老师一度成为了校内外颇有名气的人物。学生中对其崇拜者甚众,他撰写的文章经常见诸校园广播和校刊之中,包头电视台还专门对其进行过人物专访报道。他和我们这帮抽烟喝酒的兄弟关系也一直很好,我们时常聚集在他的小屋里谈天说地海侃神聊。犹记毕业之际,他在我的留言册上用和他的风格一样洒脱的笔迹写道:要么用热情的智慧去指责世界,要么用残酷的痛苦去感化世界!这样或许更能体现我们做人的价值……多少年来,我也曾力图以此为圭臬拯救世界造福社会,但时至今日,那藐视权贵的豪情傲气已黄鹤一去,那战天斗地的豪爽英姿已难觅芳踪,至于做人的价值更是过眼烟云,尚存的恐怕只是为数不多为期不远的一点使用价值罢了。倒是后来闻听王登成老师调离了师专回到了他阔别已久的故乡继续着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斗争使命。
张振华老师,应该是老三届毕业生,时任系党支部书记,兼教授我们普通逻辑学课程。从面相上看就知道是个忠厚老实之人,接触之后果不其然,为人正直,待人热情,常以助人为乐。可能是少年时期受到革命样板戏的熏陶之故吧,清楚地记得在一次课上讲授某个逻辑命题时(至于是什么命题实在是想不起了),专门引用了《沙家浜智斗》中刁德一的一句唱词:“若无有抗日救国的好思想,焉能够舍己救人不慌张。”这让我们心领神会,兴趣倍增,纷纷鼓掌要求张老师现场来一段清唱。临近毕业,张书记亲自到每个宿舍看望同学并一一话别。张老师在我的毕业纪念册的扉页上庄重地写下八个大字:“惟贤惟德,能服于人。”我想,这不仅是他个人终身的座右铭,也是先生一生的光辉写照吧。
我的老师中有两位堪称大师级人物,一位是讲授世界近代史的屈连璧教授,一位是讲授政治经济学的张林忠教授(上世纪60年代毕业于中国人大经济学专业),他们都属于学者型教师。屈先生虽说已年近花甲,但精神矍铄,治学严谨,课上使用双语(英汉)教学,有板有眼一丝不苟,颇有大家风范。毕业考试班上个别犯规作弊者被系主任抓获现行受到处理,遂相约到先生府上求情以求网开一面,竟被倔强的先生以一句“因小失大”严拒,其“铁石心肠”令人无奈。张先生虽说也已年届半百,却是另外一种风格,清瘦的脸庞,面目慈祥,笑容可掬,平易近人(或许是因为他的儿子和我们是同班同学也说不定)。上课时,语言抑扬顿挫,讲授生动形象,通俗易懂。先生学识渊博著书立说,甚至对股票也颇有研究。他要求我们必须通读《资本论》至少三遍,美其名曰“挖地三尺有黄金”。只可惜那时的我年少无志未能远谋,没有牢记先生的教诲,浅尝辄止。徒留空叹,甚以为憾!先生教经济学,生活也很经济:节俭、勤劳。有一次上课从兜里掏资料,结果连带出两个塑料袋,说是供买豆腐之用。
很庆幸学校那时为我们专门开设了基本功课程和写作课,这不仅极大地激发了我们的兴趣,提升了我们听说读写的能力,也为将后每个人的工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教基本功课程的贺德荣老师,年近五旬,身材敦实,戴一副老式宽边眼镜,唇上浓密的一字胡须,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但其实非然,贺老师为人和善,教学勤勉。两年里,他先后辅导我们“三笔字”(钢笔、粉笔、毛笔)、教材教法、课堂表现、实习培训等一系列教师基本功。特别是他对待学生一视同仁而又善解人意,曾经给予我莫大的激励,这也让我想起了鲁迅笔下的藤野先生,可惜我不会用文人大家的笔触表情达意,只能是言已尽而意无穷了。教写作课的是来自中文系的董健老师。董老师时值芳华,青春靓丽,白净姣好的面庞上架时髦的变色眼镜,每到写作课上就成为了某些男生心目中的一道旖旎的风景。课上,董老师常常激情飞扬引领我们赏析名著美文,这让我这个从小到大只读过语文课本上的课文的凡夫俗子不禁叹为观止并自惭形秽。在她的循循善诱下,一向自卑十足的我居然有一次斗胆拼凑了一篇《男女歪论》的作文呈交了上去,结果竟然被当做范文在全班宣读。这多少也曾点燃了我心里幻想舞文弄墨的星星之火,但那时因心浮气躁缺乏恒心,最终也没有以此为动力提高自己,故此也就难以形成锦心绣口的燎原之势。
此外,我还师从了其他许多优秀的老师,比如王秋实老师、米长存老师、张志军老师、陈向东老师、杜国仕老师、薛红旗老师、王群老师、柴平老师、李永鹏老师、任芳老师、张改先老师、康秀娟老师、邢守镇老师、杨晓鹏老师等等。因篇幅所限,在此不能一一赘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感恩良师,唯愿送上绵长的祝福,祝愿他们身心安康!当然,也有一些恩师已辞世作古,令人痛惜之余,唯有祈愿他们在遥远的天国——安息吧!
好赞叹那段美好的校园时光,好怀念那些和老师同学在一起的日子,那是属于我们的独特感受。尽管离开母校已近三十年,但那段温暖的往日时光其实并未走远,只是静静地留存在我们身体的某个角落里,渐渐化成了以后自身思想的背景,变成了某种风格的依据。而当我们一路跋涉渐行渐远时,蓦然回首,却才发现母校就是一座灯塔,一直在身后默默地注视着我们,照耀着我们眼前不平的人生之路,并且时时向我们发出昭示——明天会更好,脚下路正遥!
作者简介:
王利君,1988年入学就读于政教系八八级二班,1990年7月毕业,现工作于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和林格尔县第一中学。